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齐玄素每天都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,吃饭、睡觉、修炼、喝药、看邸报,只是他资质算不得顶尖,又没有对应的丹药或者其他资源,进境缓慢,距离玉鼎境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。照这个速度,少说也要三年的时间才能更上一层楼。
其实散人的一系列境界都可以从其他传承上看出端倪,比如散人的练气境界与炼气士的炼气境界,散人的内丹境界和谪仙人的玉液还丹境界。
不过散人的境界体系并非完全拼凑而成,也自有一套逻辑,仅就先天之人的三个阶段而言,先是内丹,然后是玉鼎,最后是圣胎,不难看出根子上还是金丹大道的那一套,也就是说,散人以天、地二仙的传承为主,本质上还是离不开体内真气的孕育壮大。
对此,许多散人在先天之人阶段时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,要到天人阶段回头再看时才能彻底明白,齐玄素之所以知道,是因为七娘的缘故。
七娘就说得十分简单明白:“道门就喜欢弄玄虚,说白了就是造个鼎炼丹,丹成胎动。”
还有散人的由来,七娘也说得明明白白,五大传承分别对应天、地、人、神、鬼五仙,玄圣只是整合五脉传承,并非凭空硬造,在玄圣之前,五脉传承就存世多年,只是不成体系而已。
唯独散人是道门以人力强行造就出来的传承,本意是打算人力造就谪仙人,就像种田,要人工增收,改变收成看天的局面。结果是失败了,又没有完全失败,阴差阳错之下,反倒成就了散人的传承,算是给走不了五仙传承之人一点慰藉。
据七娘所说,散人也可以成为谪仙人,不过需要某种极为贵重的物事来弥补先天不足,改变根器。
就像画龙点睛,谪仙人是真龙,散人是照着真龙画出来的假龙,能够以假乱真,就差最后的点睛一笔,才能化作真龙。
这种极为贵重的物事就是点睛一笔。
道门拿得出来,可是不划算,就算造就的谪仙人不曾中途夭折,也很难回本,最多不赚不赔,若是夭折一人,便赔得血本无归,所以道门最终决定终止这项计划。
齐玄素震惊于七娘的见闻广博,愈发肯定七娘曾经是道门中人,而且是可以触及到核心机密的四品以上道士。
在这个半月的时间中,道门召开了一次金阙议事。
三十六位真人议事之处名为金阙,故而三十六真人议事又被称作“金阙议事”。
只是金阙议事也不一定非要三十六位真人全部到齐,有些时候只要凑足十二名真人即可,这种人数不齐的议事被称之为“小议”,与之相对应的还有二十四人的“中议”,至于三十六人全部到齐,自然就是“大议”了。
这次只是小议,到场十三位真人,就连作为轮值大真人的全真道地师都未曾露面,而是由地师的心腹臂助东华真人代为主持议事,主要讨论了关于打击隐秘结社一事的具体章程,其中就提到了清平会和“客栈”,被列为重点打击对象。
齐玄素看完邸报上的消息之后,没来由心虚几分,自己的身份若是暴露出起来,只怕立刻就要被北辰堂缉拿归案,从此再也见不到太阳。
转眼间已经是八月初一,距离八月十六只剩下半个月时间。
齐玄素静极思动,打算到处走走。
要说玉京城中有什么好去处,还是占地足有两坊面积的太清广场,此地名为“广场”,本质上还是“坊市”的“市”,各种店铺林立,是真正繁华热闹的好去处,玄都有玄都的好去处,可还是有许多居住在玄都之人来太清广场消遣。
从海蟾坊到太清广场有一段路程,齐玄素决定徒步前往。
在快到太清广场的时候,齐玄素遇到了一个熟人,正是前些日子曾经一起喝酒的澹台姑娘。
真是太过巧了。
七娘时常教导齐玄素,一次是巧合,两次就不是巧合了,多半是有意为之。
齐玄素心中警惕大作,面上却丝毫不显,笑着打招呼道:“澹台姑娘,你也住在附近吗?”
澹台初,或者说张月鹿,淡笑道:“我住在太上坊。”
齐玄素露出几分讶异:“那可是玉京第一坊,能住在太上坊的,非富即贵。”
张月鹿笑了笑:“还好吧,凭我自己的本事,自然住不起太上坊,是一位长辈转让给我的。”
在这一点上,张月鹿倒是没有乱说,天师的确给她在太上坊安排了一间小楼,只是她从没去过,大多时候都居住在玄都的住处。
至于张月鹿会遇到齐玄素,正如七娘所说,并非巧合,而是有意为之。
张月鹿先前在北辰堂做主事,现在升了天罡堂的副堂主,可见她除了资质根骨之外,也不缺手段,通过她在北辰堂中的人脉关系,想要掌握齐玄素的行踪并不难。
起初时候,张月鹿是想看看齐玄素平日里常去什么地方,或是见过什么人,以此来判断齐玄素的身份,却没想到齐玄素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,整天待在家里,哪也不去,就连邸报都是专事送报的道民送上门去。
这让张月鹿有些丧气,难道是她猜错了?
再加上最近半个月,张月鹿事务繁忙,便没有再去关注齐玄素。
直到今日,张月鹿收到北辰堂的线人禀报,说齐玄素离开了家门,张月鹿正好今天休沐,便临时决定再去见上齐玄素一面,就当是提前面稽了。
齐玄素以正常人的速度徒步而行,走得很慢,张月鹿倒是比他更快一些,先一步来到太清广场,于是就有了这次重逢。
两人这次各怀心思,却是没了上次初见时的“相逢何必曾相识”。
齐玄素主动开口道:“上次我说‘我醉欲眠卿且去,明朝有意抱琴来’,没想到一语成谶,又能见到澹台姑娘,不知道澹台姑娘的‘琴’在何处?”
张月鹿摇头道:“琴,我是没有的。不过剑,倒是有一把。”
齐玄素心中微凛,脸上却是丝毫不变:“不知‘剑’在何处?”
张月鹿笑道:“剑乃凶器,不必随身携带,所以未曾携带,我今日是空手而来。”
齐玄素看了眼自己腰间悬挂的短剑,哈哈一笑。
张月鹿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齐玄素腰间悬挂的短剑上面,问道:“这是天渊的兵刃?”
齐玄素道:“常在外面行走,江湖险恶,养成了剑不离身的习惯。”
张月鹿点了点头,没有多言。
齐玄素本以为张月鹿会要求拔剑一观,这倒是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,使得齐玄素心中的警惕稍稍淡了几分。
张月鹿虽然相貌不算绝顶,但天姿灵秀,气殊高洁。齐玄素自是不如,不过齐玄素也算不得庸人,不至于完全被张月鹿的气势彻底盖过压住,两人行走一处,也算般配,竟是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思。
过往行人,无不侧目。有那年轻道士,见伊人浅笑,顿感如清风吹皱心头一池春水,等到发现伊人轻笑非为自己,便如遭重击,失魂落魄,继而望向齐玄素的目光便有些不善。
不过齐玄素却没有佳人在侧的欢喜,他此时只觉得身旁的张月鹿如猛虎,似蛟龙,对自己虎视眈眈,什么神仙眷侣,分明是猫捉老鼠,逼得自己不得不严阵以待,哪里还有半分闲情逸致去欣赏佳人如何。
只是齐玄素想不明白,张月鹿忽然盯着自己做什么?难道上次喝酒,自己无意中泄露了身份?
两人走了一段,张月鹿忽然问道:“天渊,你很紧张?”
齐玄素被说中心事,身子微微一僵,不过他有几分急智,眼角余光扫过周围行人,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想出了答复,苦笑道:“不是我有意恭维澹台姑娘,而是澹台姑娘姿容出众,我看刚才几位兄台瞧我的目光,都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,一解心头之恨。”
张月鹿自然也注意到几名年轻道士的目光,无奈道:“天渊夸大其词了,不过是些……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罢了。”
齐玄素道:“幸而此地是玉京,他们还不敢生事,要是其他地方,那可难说。”
张月鹿笑了一声:“说得我好似是个物件,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人争来夺去,他们打赢了天渊兄,我就要喜欢他们么?争风吃醋,他们问过我没有?”
齐玄素心中一凛:“万不敢有如此想法。”
张月鹿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重了,又缓和了语气:“我没有指责天渊的意思。对了,你吃饭没有?”
“没吃,你呢?”齐玄素也松了一口气。
“我虽然修炼了辟谷术,但还没到餐风饮露的境界,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。”张月鹿算了一下,“既然你没有吃,我可以陪你吃点。”
齐玄素越发觉得张月鹿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,嘴上却道:“受宠若惊。”
“言重了,我们不是朋友吗?”张月鹿眨了眨眼。
齐玄素干笑一声:“对,朋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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